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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Chapter 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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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嘉剛剛翻了下時間,不過才剛剛淩晨四點。月色正佳,到處都被蒙上一層類似淡淡青色的薄紗。

米嘉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個子小小的男孩,覺得這大概是一生中最尷尬的時刻。

她的親生兒子不認識她,而她……其實對他也不熟悉。天底下,還有沒有比這個更奇幻的事呢?

哪咤在地上磨蹭了會,歪著頭細細端詳了一邊面前的女人。

月色裏,一張帶著棱角的臉白得像敷過粉,眉毛上挑,長眼睛。不笑的時候,有一點兇,笑起來之後,也沒和善到哪兒。

哪咤記起白天爸爸帶他去接媽媽,可他還沒接著就先睡著了。難道這就是他一直呆在國外,從來沒有見過的媽媽嗎?

為什麽跟爸爸給他看的照片上的人,不太一樣。

哪咤撓了會腦袋,奶聲問道:“你你是是我媽媽嗎?”

米嘉心情有些覆雜,如果說剛剛還不敢確定,那現在是可以下結論的時候了。哪咤說話十分用力,哪怕句子很短,依舊存在卡殼和重覆的問題。

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說話方式不好,所以很刻意地眨眼,吞咽口水,兩只環起的小腳甚至跺了跺地板,這些都是口吃的人會有的附加行為。

米嘉無意識地皺眉,輕嘆一聲。她掀開被子坐到床邊上,向著下面的小男孩道:“是呀,你爸爸難道沒給你看過我的照片?”

哪咤沒回答,又追問:“那你你叫什麽?”

米嘉說:“米嘉,米飯的米,嘉獎的嘉。”

這個信息倒是能對上,哪咤仍舊有顧慮:“你你不像!”

可她真的就是啊,米嘉哭笑不得。

因為害怕他跑,她著急解釋,但結巴的人就是不能著急的。

“你你再好好看看,我真真的是!”

哪咤原本壯著膽子,雙手撐地站起來,預備坐到米嘉旁邊,再近距離地好好看她一看的,聽到她話,立馬將臉一拉,埋頭向外走。

米嘉前一秒還看見小孩兒眼裏好奇的目光,後一秒就被他嫌棄得丟在了一邊。她納悶地跟著走,小聲問:“你怎麽了,你生氣啦?”

可不是生氣了嗎,哪咤兩只小手直接抱在胸前,頭低得下巴貼在睡衣上,沒穿鞋的兩只腳啪嗒啪嗒地往前跑。

“哎!哪哪——”

“哐——!!!!!!”

哪咤一腦袋撞在了半開的木門上,起初幾秒完全懵了,搞清楚發生什麽事之後,頭一昂,放聲大哭!

米嘉真是煩死了自己不合時宜的結巴,快步走過去,開過燈,將哪咤拉進懷裏。

他一張小臉完全皺著,眉心被擠得隆起一個包,眼淚珠子像斷了的珠串,一大顆一大顆地落在米嘉手上。

米嘉檢查了一下,他是頭頂撞的門,現在熱乎乎的一塊腫起來,看著就疼。

米嘉給哪咤很輕地揉了揉,柔聲安慰著:“很疼的,是不是?”

米嘉下意識地將他摟在懷裏,感受到他小小的身子劇烈顫抖,自己也像被傳染一樣,跟著抖了起來。

在機場看見他第一眼的時候,她其實就想這樣擁抱他了。

盡管失憶這幾年,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喜歡小孩,別人每次預言她真正見到自己孩子就會改觀時,也表現得十分不屑。

但見到哪咤的第一眼,他小小的身子趴在季舜堯肩頭,心便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,她只有不斷壓抑著才能克制住身體的顫抖。

季舜堯將孩子拋給她的時候,她不僅沒有覺得反感,那份體重就像綁在草上的石塊,沈甸甸地落進她沈寂的心湖了。

門上這時被人敲了兩下。

季舜堯聲音響起來:“怎麽了?”

哪咤聽到他聲音,立馬動作頗大地往後退了一步,小小手掌展平了往前一拍,正好打在米嘉的臉上。

米嘉心裏縮了下,還是太著急了。

孩子不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她。

哪咤飛奔著撲到季舜堯懷裏,如果說剛剛的哭聲不過六十分貝,剛到刺耳的警戒線,現在已經直沖一百二,整棟房子都開始顫抖了。

季舜堯在米嘉指點裏摸到了他頭上的那一個腫包,心疼得揪了一下,卻並沒像其他關心則亂的家長一樣,把責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。

這種時候他還能保持著冷靜跟鎮定,問:“剛剛是媽媽讓你撞到門的嗎?”

哪咤正哭得昏天黑地,不想探討這麽哲學的問題,無奈爸爸是冷面的閻王,任憑臺下的人怎麽高喊冤枉,還是鐵了心地不依不饒。

哪咤能怎麽辦,含著拇指搖了搖頭,承認是他自己走太快了。季舜堯充滿疑惑地看著他:“你自己的責任,你拼命哭什麽?”

哪咤被這縝密的邏輯給折服了,拿手撓了撓腦袋,一時間沒轉過彎來——其實排除被人欺負,他也可以為頭疼而哭啊。

單純的哪咤將張大的嘴巴閉起來,只是小聲哼哼了。

米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,第一次發現父子之間還能這樣互動。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,佯裝冷靜,另一個沒頭腦地相信了,全力配合。

哪咤的傷不嚴重,季舜堯連醫生都沒讓找,將他抱回到床上,允諾會給一顆早安糖,就算對小孩子的慰問了。

哄睡期間,米嘉一直遠遠倚在臥室門上看著這對父子倆。

哪咤偶爾也會看她,幾次撒嬌地抱住季舜堯,靠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著什麽悄悄話,結果都被季舜堯無情地按回床上。

季舜堯:“好了,晚安。”

他一沈臉,儼然嚴父。

哪咤:“……晚安。”

季舜堯輕輕將哪咤房門帶起來,米嘉站在外面,有幾分局促的樣子:“睡了?”

季舜堯點頭。

“確定不用喊醫生過來?我聽撞上去的聲音還挺響的。”米嘉憂心忡忡。

季舜堯沒立刻回話,只是拿一雙深邃的眼睛反覆看她。恐怕是廊燈太暗,米嘉總覺得這雙眼睛盛滿情感。

米嘉還來不及去想那到底是什麽,季舜堯已經收回視線,淡淡道:“原來米小姐沒有想象中那麽冷漠,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很關心的。”

米小姐?

米嘉因這刻意加重的語氣楞了下,旁人口中的一個稱呼,這個人念起來就是如此諷刺,大概是為了還擊她的“季先生”?

米嘉覺得冤枉,現在的自己丟失太多,除了喊他一聲“季先生”,她並不知道到底該如何稱呼這個男人。

米嘉調整情緒:“你也說了,哪咤畢竟是我兒子。”天地之間,最難斷的就是血緣親情,這個道理只用了短短一個晚上,米嘉就徹底信服了。

她怎麽可能棄哪咤於不顧呢,他蹲在地上,用一雙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打量她的時候,她就覺得縱然是鐵做的心臟,此時也該一點一點的融化了。

哪咤趴在季舜堯肩頭大哭的同時,她這顆柔軟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揉碎,多少年沒有濕潤過的眼眶,在那一刻熱得幾乎冒出蒸氣。

幾天前,在伍兮兮面前沒心的剖白還沒走遠:“給他吧,反正一直都是他照顧……我又不喜歡孩子”,現在,她滿腦子都被哪咤填滿了。

女人身體裏的母性一旦被激活,有時候能量大到自己都難以想象。

米嘉說完“兒子”兩個字的時候,忽然就想起方才他跟她講話時的費勁樣,問:“為什麽這些年,你只是給我發哪咤的照片,卻對他的真實情況一句不提?”

季舜堯幾乎怔了下,頓了幾秒才納悶問道:“什麽真實情況?”

米嘉深吸一口氣,說:“我剛才跟哪咤說過話了,他口吃的狀況非常嚴重。”

季舜堯明顯有松一口氣的樣子:“所以呢?”

“所以呢?”如果說剛剛還只是平和的詢問,在見證他的漠然語氣後,米嘉是真的惱火了:“口吃是一種語言障礙,會給生活和社交造成麻煩,相應的也給本人帶來很多煩惱。”

季舜堯說:“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。”

米嘉難以置信:“你都知道,卻完全不當一回事?”

米嘉背脊發涼,忽然有一種最壞的設想,一場因為逼迫完成的婚禮,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,而這個孩子,或許是一個意外,或許從不受期待。

米嘉跟季舜堯不熟,但預設的壞印象就是讓她不吝於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。季舜堯卻對她了如指掌,哪怕她如今性情大變,只是從她表情也知道她想歪了。

“請你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,哪咤是我的孩子,我對他的愛,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都多——”他頓了頓,直視米嘉:“當然也多過你這個半路出來的母親。”

“哪咤是個聰明的孩子,學話很早,教他說什麽都能說得很好。我從不覺得他結巴,只是面對陌生人和過分緊張的時候,話說得著急。”

“米小姐只是跟他說了幾句話,就這麽輕易下了判斷,再迫不及待地用剛剛獲得的母親身份站在制高點,來批判一個精心呵護了他四年的人。”

“退一步說,就算他口吃又怎麽樣,這輩子都好不了又怎麽樣,我有能力護他這一生周全。再說了,米小姐你也結巴,不也一樣過得好好的嗎?”

季舜堯一番話振聾發聵,米嘉兩邊臉被臊得通紅,方才還慶幸他不是關心則亂的家長,自己就忙不疊的關心則亂。

冷靜下來一點,她確實質問得毫無立場,對季舜堯的看法也有失公允。她雖然日益挑剔,卻並非是個不講道理的人,知道錯了立刻就道歉。

“對不起,季先生。”

但這聲“對不起”是為剛剛的質疑,她依舊十分介意哪咤口吃這件事:“著急說錯話跟口吃是兩個概念,對,正是因為我是結巴,所以才對哪咤的狀況這麽敏感。”

“除了個別遺傳因素外,口吃往往伴隨心理問題,而隨著患者在生活上屢屢碰壁,這種心理問題會越來越嚴重。”

“我知道我已經缺位了太長時間,所以從現在開始,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補償他。也希望季先生多關註他一些,找到問題的真正源頭。”

米嘉深呼吸幾口,還是沒忍住,又說:“你不用擔心遺傳的問題,我結巴是因為我的大腦受到了重創,影響了語言功能,如果可以選擇的話,我我——”

米嘉的耐心用完,無法調節呼吸的下場就是,她可能會“我我”半小時。她用力閉了閉眼睛,睜開的時候,簡明扼要:“算了。”

原本覺得有親切感的房子一下變得面目全非。

米嘉快速往自己房間走,甩開的兩手因為幅度太大而無意揮到雕花精致的欄桿上。

季舜堯腳步很重地走到她面前,不由分說地將她手拿過來,莫名其妙地吹了吹。

“……”米嘉立馬將手抽開,退後一大步,擰眉道:“你幹什麽?”

她的排斥顯而易見。

季舜堯始終沒有說話,只是那張原本就陰鷙的臉,此時更加深不可測。

米嘉急匆匆往回走,偏偏身後腳步聲一直跟著。

她更加煩躁,只想立馬進到房裏,開門的時候,擰不開的門鎖也跟她較勁。

米嘉沒回頭,背向著後面的男人抱怨道:“你這個房子啊,真是洋不洋,中不中,完全一個四不像。”

季舜堯將她擋開,幫忙把門開了,聲音低暗:“米小姐真的是忘了,這個房子的裝修完全是按照你的喜好來的。”

米嘉楞了幾秒,站在開了的門內向外看。

季舜堯已經轉身離開,高大的背影在地上落下影子。

怎麽就從他剛剛的話裏聽出幾分幽怨了呢?

“你手被撞到了,是不是很疼啊?”

她帶著甜而促狹的笑,眼睛如清晨甘露般清澈。

托起他的手,綿軟得好像沒有骨頭。

“那我幫你吹一吹啊,吹一吹就不疼了。”

季舜堯搖了搖頭,將那閃回的畫面逼出自己的大腦。

心卻忍不住先喟嘆起來。

……她真的什麽都忘了,她早就已經不是她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小劇場:

聽過的最憂傷的話是什麽?

熱評1:

好久不——

對不起,讓一讓。

熱評2:

我想問你——

愛過。

問你們一個問題,這是我看所有文時想提出的一個問題,一個人失憶了,或者是一個人渡劫轉世了,盡管長得一樣,經歷一樣,什麽都是一樣……但真的還是原本被愛著的那個人嗎。

機油酸角糕重見天日了,新坑叫《海鹽冰激淩》,給個面子都去收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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